撥開記憶,再不見當年行路難

——海原縣樹台鄉紅井村見聞

2020年10月19日08:22  來源:寧夏日報
 

村子檔案

村名:樹台鄉紅井村

紅井村,一個被大山護佑,草綠水清的地方。

封山禁牧以來,和緊鄰的南華山綠成一片,尤其是下過小雨,雲霧繞山,山路盤旋,隱隱綽綽,堪比江南。

當然,如果沒有這條路,這裡的美會大打折扣。

紅井村下設9個自然村,轄區面積43.7平方公裡,耕地27771.16畝。全村總戶數1129戶、人口4298人,目前共有建檔立卡戶417戶,貧困人口1683人,未脫貧6戶22人,貧困發生率0.51%。

曾經,這裡連條像樣的路都沒有,貧窮像一座山橫亙於此。

2018年,全村修建農村公路39.1公裡,不僅村道修得寬敞,通往每家每戶的小路也全部得到硬化。

路通了,來紅井村的外地人多了起來,甚至有人不遠萬裡將致富的方向鎖定在這裡。今年。2家外地企業共流轉村裡4543.59畝荒地,修整成梯田,種上了苜蓿。土地流轉費可為本村村民每年創造直接經濟收入34.34萬元,帶動就業200余人,每人每年增收2000元。

來年開春,雪白的苜蓿花漫山遍野,又會有不少游人來此打卡,那個時候,紅井村將會更“紅”。

我的村子

紅井村:一路過往 一路今生

眼前的南華山翠綠入雲,一條盤山公路好似玉帶,嵌入濃濃的綠色中。

車沿著公路起起伏伏,80歲的丁義貴微閉著雙眼坐在后排:多少年的老伙伴再三邀請,讓他必須過去逛一逛。

走嘞,走嘞,翻過這座山,就能見到老伙伴。依著山、靠著山,祖祖輩輩緊挨著山,山那邊的世界是啥樣,丁義貴的父輩未曾見過。

丁義貴見識過。年輕時開路涉水爬過山,中年時騎著毛驢艱難過山,誰能想到,鬢須霜染的時候,竟然是坐著自家的小車逍逍遙遙過了山。然而在紅井村,同齡人很少有像他這般幸運的。

這座被海原人稱作“父親山”的南華山,用厚實的身板庇佑著臂彎裡的紅井村,但也無情地擋住了紅井通往外界的世界。

路難行,行路難。一條山路,串起了紅井村的昨天和今天。

兩行淚,映出旱塬路難行

黃沙漫漫,村道彎彎,焦黃的羊腸道呼應著紅井村焦黃的心。翻開歷史的相簿,楊明海推著板車搖搖晃晃走過來,車上壘著剛打下來的糧食,每一顆都珍貴如命。

糧食是農民的命,可楊明海竟然連“命”都舍得丟!

那時候,他還是血氣方剛的小伙子,家裡種著30畝地,從屋裡到田裡,不過兩三公裡,步行40分鐘。

每年搶收,是村裡老少最緊張忙碌的時刻,可老天偏偏趕這個時候下雨。

不止一次,架子車上的幾捆小麥被暴雨打得濕透,楊明海脫下鞋,用麥草扎緊塞進懷裡,赤著腳挽起褲腿,費力去推架子車。腳板打滑,身體跟車頂成了一條線。

哪裡推得動。黃土路拌上雨水,濕滑得好似泥鰍,大小相連的水坑,緊緊咬住車轱轆。雨越下越大,村子西邊有一條干河溝,那是回家的必經路。好容易將車挪到河溝邊,腳一滑、手一鬆,一車麥子滾下了坡。

撿又撿不到,走又舍不得走,楊明海蹲在溝邊思量半晌:走!糧食不要了!

嘴裡說著,眼裡滴淚,雨水將苦澀砸進心裡。

還是這條路。村民李應芳挑著扁擔去打水,裝滿水的兩隻桶少說三四十公斤。懷裡抱著娃,肩膀挑著擔,紅井村的媳婦堅忍又能干。可黃土路怎會心疼人,溝溝坎坎專絆人。李應芳一不小心摔倒了,水桶骨碌碌滾出老遠,懷裡的娃娃嚇得大哭,她也坐在地上忍不住流淚——不怪路,怪自己,流干了淚起身再去打水。

走出大山的龐學禮也曾為路流過淚。當年,鄉上定點培養技術員,想從紅井村選一名青年去固原師范學校學技術,龐學禮報了名。從紅井到固原,沒有通車,全靠步行,單程要走2天。從冬到夏,每個月回來背干糧,路上的難堅定了龐學禮離開大山的決心,見過了外面的世界后,更讓他為家鄉囿於山中、受困於路心痛流淚。

那一夜,咬斷牙根擦盡血

81歲的馬貴禮挽起褲腳,右小腿的傷疤清晰可見。老漢說,40年前的那一夜,差點把血流干了!

那年他剛過40歲,是遠近聞名的種糧能手,還是村裡的生產隊長。冬天下雪,雪漫小腿,出門難行。村裡喇叭通知,所有干部立即到村部開會。

陰沉沉的烏雲遮住太陽,婆姨李玉蘭喊他先把晚飯吃了。“不吃咧不吃咧,開會不敢遲到咧!”馬貴禮出門小跑,雪被踩得嘎吱嘎吱。

“不好咧!隊長栽到溝裡了!”李玉蘭還沒把手上的面粉擦干,鄰居甩開門帘進了屋,一句話驚得她半晌無言。跌跌撞撞跑出屋,家門外的深溝邊已經圍了幾個人,李玉蘭湊上前去,看見馬貴禮躺在五六米深的溝底,魁梧的身體縮成團,右腿的棉褲慢慢滲出血來,血沾上雪,暈成一朵刺目的紅梅。

“快!快把隊長抬出來!”周圍亂哄哄,幾個鄰居滑下深溝,七手八腳將馬貴禮抬回了家。

天空已拉下了黑帳子。馬貴禮的右腿不能動彈,鮮血一個勁冒出來,沒人敢看傷到哪裡,扯了件舊汗衫綁住出血口。“老馬遇到大麻煩了,怕是要往縣裡醫院送!”誰都知道傷得不輕,可誰敢在下雪的冬夜送病人出村?

從紅井村到縣城,別說南華山上找不到路,就連平日裡明晰的村道,此時也都一片白茫茫。

那一夜,因疼難忘。

綁腿的汗衫被血浸濕,繼而床單濕、被褥濕,再一層層被體溫烤干。李玉蘭一夜未合眼,馬貴禮一夜未睜眼,兩腮緊繃,額頭滲汗,紫黑的嘴唇不時顫抖。

終於天亮。幾個鄰居借來板車拉著馬貴禮翻山越嶺去縣醫院,走了整整8個小時。還是遲了。大夫說他的右腿脛骨斷裂,錯過最佳治療時間,恐難復位。

時隔40年,馬貴禮的右小腿脛骨依舊錯位,偏移的骨頭將小腿皮膚頂出個包,這是家門口的這條路留給他的“禮物”。

兩“入京”,山路漫漫行且遠

雨雪天,對每一個紅井人來說,都是難以逾越的坎兒。

1998年,一場大雪鋪天蓋地,馬吉貴的屋門被一米高的積雪頂住,家裡老少幾天出不得門,頓頓土豆,吃得娃們直抻脖子﹔翻過年的又一場大雪,把巴掌寬的村道攪得落不下腳,馬青忠年前說下的媳婦到了日子進不了門,直等到雲開雪化才入了洞房﹔一次次的瓢潑雨,讓上初中的“高材生”丁玉國有家難回,把書包和鞋揣在懷裡,光著腳板和路“斗爭”,一顆尖利的石子兒就輕易讓他挂了彩、敗下陣……

76歲的丁德財如今是遠近聞名的富裕戶,多年前兒子在外打工,嘗到了種樹的甜頭。2002年,丁德財聽從兒子建議,種起了鬆樹。

鬆樹一年長一節,可眼前的路,年年都是老樣子。一場雨,能把幾萬棵樹苗擋在村外,也擋住了丁德財好容易萌生的致富希望。

路不通,眼界難通。

在紅井村,流傳著這樣一則笑話:老奶奶生病到縣城住院,睡覺時,怎麼都吹不滅頭頂的燈。大夫護士笑瓜了,“吧嗒”一下拉了燈繩。

山那邊的縣城,是一些村民終其一生能走到的最遠的地方,曾做過多年村黨支部書記的丁義貴是村裡屈指可數去過北京的人。

1978年,丁義貴被評為自治區級先進個人,要去北京領獎。

出村已是稀罕,北京更像天邊。

頒獎時間定在10月1日,9月15日天不亮,丁義貴背上干糧出發了。從紅井到海原縣城,翻山越嶺走一天,從固原到銀川,從銀川到山西,從山西到北京,離頒獎隻有2天時間,終於趕到了北京。

人民大會堂裡,丁義貴迎來了人生的高光時刻,可回到紅井村,路還是那條路,人還是那群人。男女老少的眼光,被擋在了南華山內,父老鄉親的見識,就陷在了這塊巴掌大的地方。

回到村裡,丁義貴成了每家每戶的座上賓,誰都想從他嘴裡聽到紅井之外的“那個世界”。

1995年,丁義貴再次入京,鄉政府組織旅游團,他是其中一員。紅井到海原已經通了班車,一天隻發一趟,僅這趟車,僅這條路,已經讓紅井人看到了希望。

2012年至2019年,我區六盤山片區(14縣區)交通基礎設施建設累計投資650億元,建成高速公路530公裡﹔完成普通國省干線升級改造約1400公裡﹔新改建農村公路9500余公裡以及產業路、旅游路、資源路等項目600余公裡。截至2019年底,片區公路通車裡程達到3萬公裡,較2012年增加近8500公裡,公路網覆蓋面大幅提升,其中高速公路通車裡程1399公裡,農村公路裡程2.34萬公裡,公路網密度達到每百平方公裡53公裡,超過全國平均水平。

有了路,收糧的卡車開到地頭,楊明海不再雨中流淚把糧棄﹔

有了路,不少村民買了小汽車,坐車到縣城不到1小時,馬貴禮再不會忍痛無奈留病疾﹔

有了路,拉樹苗的大卡車開到自家院子裡,丁德財一年賣樹苗收入十多萬元﹔

有了路,大山擋住的世界被拉到了眼前,村裡每年考出去十幾名大學生……

2018年,紅井村最后一戶村民家門口鋪上了硬化路,路難行在這裡終成歷史。

親歷者說

駐村第一書記穆世福: 路是鄉村的筋骨

2016年剛過完年,穆世福作為駐村第一書記,來到了海原縣樹台鄉紅井村村部。

紅井村自古有種植馬鈴薯的傳統,但多數村民不會趕在豐收的季節銷售,而是窖藏半年,等來年開春再出山。“這個慣例不是源於營銷技巧,而是因為道路難行。豐收了的馬鈴薯,沒人願意進村收,村民也難以運出去。即便費力運到鎮上,市場上早就鋪滿了新鮮馬鈴薯,搶不了先機,賣不上好價。”穆世福說,村裡的路,把優質的農產品困在了紅井,農戶多不敢擴大種植,擔心一不小心賠光本錢。

“一個村,怎麼樣讓它挺直脊梁?路,是它的筋骨,必須強筋健骨,才能尋求之后的發展。”上任之初,穆世福走村串戶,把行路難的自然村情況一一記錄,及時向海原縣交通運輸管理局反映。交管局領導極為重視,多次下村考察,制定修路方案,軋路機一趟趟開進紅井村。

變化在村道、在田間、在鄉親們舒展的笑容裡。

常生付是村裡的“土豆大戶”,2017年村道陸續修通時,他敏銳地覺察到了商機,150畝土地全部種上了馬鈴薯,每畝地純收入超過2000元。如今,紅井村5000畝土地種植馬鈴薯,年產七八千噸。紅井的馬鈴薯沙糯甘甜,市場上備受歡迎,路通了,銷路隨之而通。從2018年起,就有客戶將大貨車開到田間地頭收購馬鈴薯,去年,中衛婦女商會來到紅井村,一口氣拉走了12噸馬鈴薯。

“路通心順,百姓出行方便了,發展產業的信心更足了。”穆世福說,近幾年,紅井村著重發展種養殖業及勞務輸出,截至目前,全村共有標准化棚圈370座,牛存欄874頭,新增牛犢190頭,羊存欄4276隻﹔全村勞務輸出1100余人次,“鐵杆庄稼”為紅井帶來了日新月異的變化。

思想者說

受訪對象: 寧夏社會科學院鄭彥卿

公路對農村經濟發展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首先,它能改善投資環境,打破農村封閉現狀,讓更多的農產品銷往城市,也方便更多的公司企業進駐鄉村投資,從而加快農村經濟發展﹔其次,可以增加農民就業,提高農民收入,當農村的公路建設水平提高后,農民們完全可以打破舊的思維方式,用新的就業平台來擴大就業率及增加就業收入﹔再次,路通了,可以加強農村對外交流,加快農村信息傳播,促進“鄉風文明”,農民也可以依靠新技術提高生產效率,從而達到改善生活的目的。

我國從2005年開始了“村村通”農村道路建設熱潮,各地區的農村道路都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新生活、新農村的美好願望已經成為現實。

脫貧博物館

車與車

丁玉國家曾有輛車,靠著它拉糧食賣糧食,讓丁玉國讀完初中。為了供他讀書,家裡的架子車時常加班。一次,兄長去拉糧食,車輪打滑,連人帶車翻下了山,幸而被凸起的山坡擋住,架子車一條車轅被摔斷。

這輛“獨轅車”時至今日還被丁玉國珍藏,它身上的每一道傷痕,都藏著回憶。

不忘過去,是為了珍惜當下,努力未來。

自從道路修通,紅井村有車的人家多了起來,小轎車負責便利舒適,大貨車承擔致富重任。

30歲的王玉寶前段時間喬遷新居,一排寬展的磚瓦房透露著主人不菲的身價。從2017年跑運輸起,僅3年時間,王玉寶不僅還上了70多萬元貸款,還在鄉上置辦了新房,家電齊全、裝修氣派,與城裡人的生活並無兩樣。

截至目前,紅井村有53戶村民購買大車跑運輸,平均月收入超過2萬元。

此車非彼車。丁玉國的車刻滿痛苦回憶,王玉寶們的車載滿幸福未來。

記者手記

路的意義是什麼?是通往山外的橋,是連通世界的窗,是蒙著眼半輩子而突然照射進來的讓人豁然開朗的一束光。

在中國,農村地區能否得到良好發展,農民生活是否富裕,直接影響著當地的經濟發展,影響著整個地區幸福指數的提升。農村道路作為農村地區最主要的交通基礎設施,對促進其經濟發展,改善農民生活狀況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

2012年起,我區陸續新建改建農村公路,一條條產業路、旅游路、資源路成為古老鄉村與外界相連的紐帶。2018年,全區最后19個行政村解決了通硬化路問題,紅井村就在其中。目前,我區所有縣城均已建通高速公路,普通國省干線裡程超過4000公裡,覆蓋了90%的鄉鎮,所有建制村通硬化路、通客車的目標已經實現。

如今的紅井村,起步雖晚,但在蓄力奔跑,正和全區無數個鄉村一起,奔向小康生活,奔向美好明天。(秦 磊 文/圖)

(責編:趙茉鈺、寬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