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不适宜人类居住”,到城里人特意赶来小住,过去、现在和未来似乎可以在这里自如穿梭——

冶家村的“任意门”

记者 王玉平

2021年06月21日11:03  来源:宁夏日报
 

冶家村有“上下”。

“上面”——紧邻山脚,寥落几处土坯房。这些被刻意保留的20世纪农村居所,如今成了美术青年笔下的宠儿,青年们一拨拨络绎不绝。

“下面”——130多个农家小院组成了宁夏规模最大的农家乐集群。橡木树下,刺梅香中,是热气腾腾、令城里人向往的乡村生活。

一上一下,黄泥朽木支棱起的土坯房,和红顶白墙新农居彼此凝望;

一上一下,是因山势而成的地理位置之差,更有今昔之间的天壤之别。

行走在冶家村上下之间,似有一道“任意门”,过去、现在和未来可以自如穿梭。

“上面”,写着冶家村的历史

泾河,是黄河支流渭河的第一大支流,流经的第一个村庄,便是泾源县泾河源镇的冶家村。

20世纪90年代,因过度砍伐,失去植被守护的六盘山山体脆弱不堪。1990年夏季,连续几日暴雨引发山洪,泥石流一路呼啸,直扑山脚下的冶家村。睡梦中的人们睁眼时,大水已冲进家中,淹至炕头。

一位父亲一把举起刚出生不久的娃娃,把他放在家里的制高点——木头衣柜上。

31年后,2021年6月19日,当年柜顶的婴儿、如今的治家村党支部书记兰胜利,站在我们面前介绍:“我们村有340户,常住306户,有103户发展农家乐,旅游收入占总收入的50%左右。”

当地村民习惯于把老村子叫作“上面”。行至“上面”一处土坯房前,“小心。”兰胜利指着脚下一簇绿色的植物提醒,“这是苋麻,根是白色的,人吃了会发肿。”他说,20世纪五六十年代,只要没有苦味的野菜,大伙都吃。

“这个菜没啥味,就是吃了把人肿得不行。”72岁的村民于宝叶证实了这一说法。老人家站在自家菜园子前收拾,园子里辣椒、西红柿和萝卜长势喜人。

“以前吃不饱肚子,村民挖各种野菜吃,没想到,现在吃野菜成了农家特色,野菜比牛肉还贵,比如刺五加,1公斤要80元左右。”兰胜利说。

边走边忆,沿老村道前行。道旁的一户老房子,老风箱、手推车、摩托车摆放在门口。不同时代的工具,在同一个画面中合影。旧门牌上,“白面镇”几个字依稀可见。以前,泾河源镇叫白面镇——一年吃不上几回白面的人们,把对生活的朴素愿望嵌进村庄的名字。

土坯房,成为脱贫记忆的载体,形成了村里独特的气质。这几年,吸引了四川美术学院、宁夏大学、银川科技学院的许多师生来写生。

“他们对村里的什么感兴趣?”

“老房子,老树,山形地貌。我们想把建于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老房子保留下来,已经保留了100多座。”兰胜利说。

对于住在老房子里的人,村庄在他们眼中,像一场岁月的延时摄影。

穷时,可真穷。

70岁的冶六三,是村里的老生产队队长,1976年入党。“说起来,你们年轻人可能不信。以前,我们穿衣裳,能把身上遮住就不错了。”冶大爷说,以前不敢得病,硬抗。有一户的犁,放在院子里丢了,“‘掌柜的’都不想活了,没有犁,咋干活?”

富,是各方面的富。现在的村子,门不闭户,路不拾遗。

“村里的旧自行车,都被收废品的收走了。”兰胜利说,现在,村里有140多辆小汽车,自行车成了稀罕物。

“我们那一代村干部,想的是怎么让大家不要挨饿;新一代村干部,想的是怎么把产业发展好。”他说,“你再能,没有好的政策,肯定不行。跟着共产党走,就不愁没有路。”

当“贫困”成为一种回忆,两种生活方式,在不同的时空里交叠。

以前,村里上一代人,习惯早上起来慢慢喝罐罐茶,再下地干活。现在,年轻人起来先打扮收拾自己,再去农家乐打工。公交车通到家门口,缺什么就网购,还能把村里的土特产通过一根网线,卖到更广阔的世界。

“下面”,有冶家村的现在和未来

这几天,冶家村最高温度不超过22摄氏度,实属避暑佳境。

在村“下面”,人气最旺的要属“巧媳妇”农家乐。

“巧媳妇”的老板,是今年43岁的冶三成。这是固原市最早的一家五星级农家乐,现在有30多间客房,年接待游客2万人次。每年七八月,是村里农家乐的高峰期。“这几天,忙着准备食材,培训员工。”他说。

“上面”“下面”,是地理的分界,也是冶家村新旧两个“版本”的鲜明对比。

从土坯房到农家乐,村里经历了什么?

这还得从泥石流说起。

“冲刷了房屋,也冲击了观念。”兰胜利说。第一次泥石流的记忆只在父辈的转述中,兰胜利亲历的那一场泥石流,发生在2006年。

“洪水冲到屋里,不少老房子被冲塌了,一位村民被冲进水流中,大伙儿费了好大劲才把他救上来。”洪水过去,家园一片狼藉。

灾情过后,当地政府一方面组织救助受灾群众,一方面建起拦洪坝、排水渠,并筹资开展危房改造,于2007年在村庄以北建设了一批新房。

作为距老龙潭最近的村子,2007年左右,政府在充分论证后,决定引导村民发展农家乐。

“搞农家乐,土豆就能卖上钱。”村干部发起号召。

“啥?城里人吃啥不好,能到咱们这里吃土豆?”村民双手揣在口袋里观望着。

“不知道别人咋想,反正我信了。”当年,29岁的冶三成随着村干部去陕西岐山学习,回来后,他和妻子尝试准备了7间客房,学着换床单,琢磨菜单,有模有样。

在那场泥石流中,冶三成家的老房子也被冲了。那些年间,他尽全力讨生活:种地、养羊,卖菜,还下矿井打工遭遇了透水事故,好在逃过一劫……再拼一次,冶三成贷了1万元,和村里第一批七八户人家一起干农家乐。

现在,“巧媳妇”农家乐的菜谱里,有近百道菜。疫情常态化防控期间,“巧媳妇”接待了很多区内游客,生意更好了。

如今,冶家村形成了农家乐集群式发展,成为固原市乡村游“流量”和接待容量最大的地方,接待规模能达到4000人住宿、5000人用餐。2014年,村里人均收入仅2000元,到了2020年,人均收入达10800元。

“以前守着生态好资源,但不懂挖掘,实践证明,党组织给我们指引的路子是对的。”兰胜利说。

冶三成说:“最新打造了果园观景房,白天看果园,晚上看星星。”

兰胜利说,乡村旅游竞争激烈,现在要有精品意识,今年村里打算建“三园”:大型采摘园、啤酒烧烤园、观光园,让村里环境更好,好好谋划乡村振兴。

绿水青山,真的成了金山银山。

“绿色”农家乐,就在“巧媳妇”农家乐旁。院内,女主人禹银玲正在打理院子里的刺梅——她便是此前在“上面”看到的“下岗”摩托车的主人。

“家里的摩托好着呢,偶尔还能用,还不用给它‘吃饭’。”

“咱村,自带‘泾河’矿泉水。”

今年51岁禹大姐“闪光”的句子,层出不穷。

她从老房子搬来已有10年,如今的旧屋成了家里的“储藏间”。“你看现在的房子,政府出钱盖了7间,我掏了少一半钱——两三万元。后来自己又接着盖,一共十来间。这几年游客多了,好一点一年能挣五六万元。”禹大姐说。

旅游淡季时,她也会在附近打工。“只要勤快,米面油就都来了。”她说,“特别是这几年,变化特别大,国家政策这么好,给老人低保、养老,够吃够花,也就对了么。”

现在,禹大姐每天晚上睡前,习惯在手机上刷短视频,和村里年轻人一样时尚。

梨树下,又续上茶,禹大姐说起“小目标”:想去北京看天安门,去三亚看看海,还想扩建农家乐。最重要的就是,想让儿子入党。

说话间,一旁银川科技学院的大一学生,写生作品轮廓已显,纸上青山如黛,勾勒乡村未来。

(责编:阎梦婕、贾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