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復活”著一座城

——劉宏安與古靈州的痴情對話

2020年10月12日08:01  來源:寧夏日報
 

這是一部關於靈武市的時光倒帶。

掀開這段歷史的神秘面紗者,是一群堅守信念的考古人,其中就有靈武市文物管理所所長劉宏安。

西夏窯址、二道溝岩畫、水洞溝遺址……這些沉寂於歷史塵埃中的文化遺珍,在劉宏安和同事們的考古發掘后,重現於世。之后,在對文物的修復、考証中,他致力於打通“古今對話”,闡釋文物的“前世今生”,試圖把一段更為立體、鮮活的靈武歷史,展現在世人面前。

參與挖掘北半球第一龍

2004年11月的一天,深秋氣息漸濃,即使穿著棉大衣,手腳也會凍得冰涼。

這天,正在磁窯堡開展野外調查的劉宏安接到一個陌生人打來的電話:“快來瞅瞅,我發現一塊從未見過的東西。”

初到現場,劉宏安被眼前的一幕震住了!一塊長約1.7米的動物骨骼化石,裸露在沉積岩土層中,品相十分完整。

這是什麼種屬的動物,體態竟如此龐大?劉宏安反復思量著,觀察許久,推斷這是史前某種遠古動物的股骨,且這種動物很可能已經滅絕。

有多年考古經驗的劉宏安異常興奮,迅速組織人員進行搶救性發掘。10余天忙碌之后,分布密集的化石逐漸暴露出來。但劉宏安和同事越挖心裡越茫然:“有的化石連著挖了好幾天,還是挖不到邊兒!”此時,挖掘經費也所剩無幾,加之冬季地表凍結,劉宏安決定暫停挖掘、回填現場,並聘請化石發現者——馬雲看護發掘地,待來年開春再做決定。

一晃,四個月過去了。一天,馬雲找到劉宏安,討要看護費。“不論怎樣,文物保護不能停。”他東拼西湊,借錢為馬雲支付了看護費。

挖掘進入“瓶頸期”,劉宏安想到了求助外援。“先給化石‘驗明正身’。”幾天后,劉宏安抱著一大塊化石,踏上前往北京的火車。

在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教授徐星解答了劉宏安的疑惑:“這是蜥腳類恐龍化石,有可能還是一種新屬種恐龍。”

“我們才挖了10多天,漫山遍野都是這樣的化石。”劉宏安話音剛落,徐星驚訝地差點跳起來:“過幾天,我和團隊去靈武。”

手握中科院的鑒定報告,很快,劉宏安得到各方力量支持,恐龍化石發掘工作有序開展。

然而,在荒郊野外挖掘,困難遠比驚喜多。劉宏安帶領10余名挖掘人員,盤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用錘頭敲鋼钎,再撬開堅硬的岩石層,把化石與沉積岩分離出來,同樣的動作,每天重復10多個小時。

盡管化石發掘之路充滿荊棘和坎坷,但絲毫沒有減弱劉宏安對考古的鐘愛。

“我骨子裡就和考古有緣。”

初中時,聽聞靈武發現一處古墓,每天放學后,劉宏安都會鑽進人群,爬在土堆上,好奇地觀看挖掘過程。“原來考古就像探秘,會不斷帶給我們未知的驚喜。”

2006年,中央電視台攝制組走進靈武,現場直播恐龍發掘過程,讓靈武恐龍化石聲名大噪。

在這片“臥虎藏龍”的地方,考古人員相繼挖掘出恐龍肋骨、牙齒、頭骨等部位化石。劉宏安還想方設法拉來某企業贊助,復制裝架出一具完整的恐龍模型,供游客更直觀了解恐龍。

2018年,靈武恐龍化石研究取得重大突破,劉宏安與徐星在英國《自然·通訊》雜志聯名發表學術論文,証實靈武龍屬於梁龍類中罕見的叉背龍,生活在1.74億年前的侏羅紀,堪稱北半球第一龍。此次發現將新蜥腳類恐龍的出現時間前推了1500萬年,改寫恐龍譜系歷史。

痴迷西夏瓷器

四周一片寂靜,火焰發出呼呼的響聲。劉宏安凝神屏氣,直勾勾盯著窯爐。在1260攝氏度的高溫下,瓷器在火的淬煉中,胎體上的釉料開始熔化,隨著釉汁自然流動,形成五彩斑斕的色彩。

入窯時,全然泥土本色,窯爐開啟,已是璀璨生輝。

悉心擦拭、定神細視。“成了!”劉宏安兩眼發光,此時,人與瓷,早已融為一體……

西夏瓷燒制技藝——一個失傳近千年的工藝,在他手中重生。

上世紀90年代,劉宏安查閱明代志書《宣德寧夏志》時意外發現:磁窯山,在靈州東北六十余裡,昔人於此甄陶,至今猶然。

“這座磁窯山是不是西夏官窯?當時怎樣燒制瓷器?”懷揣種種疑問,劉宏安租了一輛出租車,從靈武打表,行至30公裡時,恰好到達磁窯堡鎮。

在磁窯堡鎮一個被當地人稱作“瓦罐梁”的山坡,劉宏安看到漫山遍野的瓷片,有的瓷片堆積層厚度達5米。“原來這裡就是西夏人燒制瓷器的地方。”這一驚人發現讓劉宏安欣喜若狂。

但緊接著,一堆問題接踵而來:西夏窯匠用什麼燒瓷?燒制工藝從何而來?非考古專業畢業的劉宏安開始查閱大量歷史記載,以求深入了解西夏瓷。

2007年,劉宏安和同事在磁窯堡鎮搶救性清理一處西夏窯址,發掘出數座窯爐。隨著考古研究的深入,劉宏安逐漸揭開西夏窯址的奧秘——豐富的煤炭為制瓷提供了優質的礦物資源,促使靈武成為西夏瓷器重要的發源地。同時,這些“官字號”窯址相繼“誕生”了許多工藝精湛的西夏瓷,且自成藝術風格,粗獷中彰顯古朴、豪放。

“古人的智慧真是了得!制作出如此精美絕倫的瓷器。”劉宏安萌發出復燒西夏古瓷的想法。此后多年,劉宏安閑暇時間都是伴隨著燒瓷而度過的。

依據磁窯堡西夏古窯形制,花幾個周末的時間,砌筑起一座土窯﹔再採集到西夏時期遺留的高嶺土,耗時幾個月,進行練泥、拉胚、醮釉、刻花﹔將瓷胎逐個碼放在窯內,燒制半月,期間,每隔1至2個小時添一次煤﹔燒制結束后,再降溫冷卻6天。經過數月燒制,望眼欲穿的劉宏安,滿懷期望地拆開窯門時,卻看到黑乎乎的一堆殘瓷!這樣的失敗,他記不清經歷了多少次。

對於劉宏安的痴迷,親朋好友態度褒貶不一,有人說他異想天開,有人覺得他沉迷到了瘋癲的地步。不過,妻子一直無條件支持劉宏安。在妻子看來,這個不洗衣做飯,也顧不上管家的男人,一旦鑽進“瓷”裡,廢寢忘食、如痴如醉。“西夏瓷是他的命,他都把工作都變成愛好了,我隻能支持。”

這些年,對西夏瓷“著了魔”的劉宏安還多次到河北、河南、山西等地的窯場拜師學藝。2012年,他採用土窯土釉及純手工技藝,燒制出西夏瓷。2019年,劉宏安的西夏瓷燒制技藝成功申請自治區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

18載痴心守護

靈武,古稱靈州,靈州城牆盤踞在這裡已近600年。

隨街坊鄰居爬到10米高的靈州古城牆上撬磚,再把城磚搬回家壘雞窩、建雜房。這是少年劉宏安與靈州城牆的一段不光彩的“交往”。

和同事走家串戶,收回2萬多塊古城磚,爭取政府專項資金,對靈州古城牆進行維修。這是成年后的劉宏安一段充滿自責的“還債”路。

“醒悟得太遲了。”盡管古城牆已恢復風貌,但劉宏安還是內疚不已。

1991年,劉宏安到磁窯堡鎮考古,看到村民把撿來的西夏瓷碗以兩三元的價格“賤賣”,有些孩子甚至把挖出來的西夏大碗就地擺成一排,拋擲石塊比賽誰打碎的碗最多。

一件件珍貴的文物被損毀,劉宏安的心在滴血。

“我必須承擔起守護文物的職責。”

自2002年開始從事考古,守護文物這條路,劉宏安走了整整18年。

2016年9月的一天,劉宏安在文物保護區巡查時,發現一名男子正在挖土,身旁放置著洛陽鏟等工具。

有多年考古經驗的劉宏安和同事斷定——男子在盜挖遺址。隨即,他和同事悄悄從四周包抄過去。男子聽到聲音后,立即扔下鐵鍬向不遠處的漫水溝逃去。“怎麼又是他!不能讓他跑了!”近處發現這名男子是盜墓慣犯后,劉宏安從兩米高的山崖跳下,沿著水溝追趕過去。追趕中,劉宏安不慎將腳扭傷,他強忍著疼痛,和同事追出200多米外,才將早已筋疲力盡的男子圍住。

“誰敢動我,我就戳死誰!”男子掏出一把改錐,在劉宏安和同事面前亂戳。僵持之際,劉宏安悄悄從男子后方猛沖上去,試圖將其摔倒。誰料男子轉身用右肘猛擊劉宏安胸部,劉宏安被重重摔在河裡。

此時,劉宏安的同事抄起一根木棍,趁男子不備,將其制服。

數十年來,圍堵、擒獲盜墓者,被盜墓者打傷的例子舉不勝數,“戰績”最輝煌的一次,劉宏安和同事從幾十米長的盜洞內共抓出15名盜墓者。

“不害怕嗎?”記者忍不住問。

“邪不壓正。我就算拼了命也要保護好文物。”劉宏安堅定地答道。

文物守護路漫漫,劉宏安也曾孤寂、迷茫過。但是與考古結下割舍不斷情緣的劉宏安,他的喜怒哀樂、生活半徑始終繞不開考古。(記者 姜璐)

<p>    <p  align=

靈武恐龍化石挖掘現場。 (圖片均由受訪者提供)

<p><p  align=

劉宏安在制作瓷器。

(責編:趙茉鈺、寬容)